拓跋娇暗叹口气,心想,傻子,人家都想要你性命了,你还在这里为人家说话。
“怎么还不开心呢?”段子奕站起来,把手背在身后,说,“裴姑娘惹恼了你,你不开心,那就是拿裴姑娘的错误来惩罚自己,这是不对的。”他抬起头拍拍自己的胸脯,说,“娘说,做人要豁达一点,肚子要有容人的量。”说着还肚子掂了起来,然后垂下头瞅着自己的肚子,“当然,我说的容人不是指怀孩子,我是男人是不可能怀孩子的。”歪了歪头,恍然醒悟,“十八没在,自然不会有人说我怀孩子。”
“你娘在哪里?”拓跋娇常听段子奕提起他娘说过什么话,却好像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要见他娘。
“得风寒死啦。”段子奕挠了挠头,“师傅找到我以前,我和娘在山上打柴过日子,后来娘染了风寒,没钱看大夫就死了。”
“哦!”拓跋娇应了声。
“不过,我娘说让我别难过,要让我替她好好地活,要为她活得更开心,这样她在地下才会觉得开心。”段子奕一本正经地望向拓跋娇,“所以我天天都让自己开开心心的,娇儿也该这样啊,因为关心你的人都想你开心嘛,我也想娇儿整天开开心心的。”偏了偏头,“你这样心事沉沉的不好。”
拓跋娇淡淡一笑,随即又望向池中的游鱼,默默沉思很久。
“娇儿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?有什么话你就说,我听着就是。”段子奕蹲下在水池边坐下。
他猜娇儿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,要不然她的表情不会这么沉重。
“我想身边有一个能陪我坐江山的人。”拓跋娇抬起头看向天空,神情有一些幽远,有一丝朦胧。
段子奕默然地垂下头,他能陪娇儿踏遍千山万水,他能陪娇儿走遍海角天涯,可就是陪不了她坐江山。
他只是个山野小子,那么高的地方,是他一直逃避的。
可,娇儿想要一个能陪她坐江山的人!
是啊,她是要当皇帝的,身边的人自然是要能陪她坐江山的。
原来十四哥哥那日真的说对了。
他有些黯然地低下头,如果只是为了这原因让他离开娇儿,他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任,太懦弱,也太对不起娇儿了?
他可以努力的,努力点就可以站在娇儿的身边了。
只要能在娇儿身边,他不在乎不在乎呆在那高处去,不在乎那受那点委屈和吃苦,毕竟,站在那最高处的人,才是最难的。
“娇儿,我会努力,我会陪你的。”他虽不是帝王,可是从他的祖父和父亲的经历上知道,最高处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好处,站在那地方承受的会别普通人更多。
他心疼娇儿,愿意替她为担那些难和那些苦。
“不是你,子奕!”拓跋娇叹了口气,“不是你,也不是十四。”她幽幽地说道,“子奕,你适合江湖,适合那种无拘无束的随意生活,你向往的是山林田园的宁静。而十四,我曾经喜欢过他,也曾把他放在过心里,但从来不曾……不曾相信过他,也从来不曾把自己放心地交付过他。”她抿了抿嘴角,扬起一丝有些残酷的笑,“很残忍的一个事实,我信不过他,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,就不曾相信过他。但我不得不承认,我喜欢他,喜欢他的那种妩媚,喜欢他勾魂夺目的一笑一颦,也深深的着迷。”
“不相信为什么又能喜欢?十四哥哥不好吗?你怎么不相他呢?”
“或许是他太滑头了,或许是……看不穿他。”拓跋娇笑了,笑着站起来,“潜意识里觉得他危险,像一朵美丽却带毒的花,迷人却危险。”她看到段子奕疑惑不脸,补充了一句,“只是直觉,天性的直觉。”所以,她才会在心智狂乱时杀向段十四,只为潜意识里感觉到来自于他的莫名的危险。
昨天,她也曾一度心智狂乱满心杀意,可她毁去宫阙楼阁,却没动裴幻烟一分。
不为别的,只为她信裴幻烟,且在潜意识里不想她受到伤害。
她垂下头,看着身下湖水中的倒映!
同样在迷乱的时刻,两个人两种不同的对待。
“那娇儿信我吗?”段子奕憨憨地抬起头问。
“不信!”拓跋娇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,这也是直觉。
“为什么?”段子奕觉得很受伤。
“我知道你不会害我,我也知道你一直护着我,我也知道你很喜欢我,甚至于我知道你会为我付出你的生命,可我就是信不过。”拓跋娇直言。
“为什么?”段子奕爬起来大声问道。既然娇儿都知道他愿意把性命给他,为什么还信不过他?
拓跋娇冷笑一声学,眼中突然冒出杀气,她一下子站起来,伸出右手,食指与中指变成勾形,朝段子奕的双目挖去,速度又快又恨,招式又狠又辣。
“啊——”段子奕尖叫一声,捂着眼睛一下子跳开,同时反射性地运起真力把自己护住,抱着头大叫,“不要啊——”半天没动静,才怯怯地从胳膊下探出头去看向拓跋娇,赫然发现拓跋娇坐在池子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。
他重重地喘了口气,拍拍胸脯,叫道,“吓死我了,原来是幻觉。”娇儿怎么会要杀他呢?
他又没有惹她!
他又坐回拓跋娇的身边。
“明白了吗?这就是原因。”拓跋娇低声说。
“什么?”段子奕一愣,难道刚才不是幻觉?可娇儿怎么会要杀他呢?不解。
“你不会害我,且可以为我死,但在你的潜意识里,你防着我杀你。”拓跋娇测头看向段子奕,浮起一抹笑意,“你同样也信不过我。”
段子奕傻眼了,眨巴眨巴眼睛愣是没有转过弯来。
他防着娇儿,他怎么不知道?
“我没有!”段子奕觉得愤怒,一种很人曲解的愤怒!他可以指天发誓,他绝对没有!
拓跋娇笑了笑,说,“有那么一个人,只要我想她死,她可以不问任何原因马上死在我面前。”轻轻扯了扯嘴角,说,“临死之前,或许还会再为我担心一下,她死了我好不好?”昨天,那个傻子就因为她一句话,在那片废墟里整整跪了七八个时辰,一双腿都差点弄残了。
段子奕红了眼,跳起来,一掌就朝自己的天灵盖劈去。裴幻烟能的,他也能!
拓跋娇起身,攻上去,把他拍向脑门子的手掌劈开,压住段子奕的手掌,“子奕,够了!”拓跋娇叫道,“你愿意为我死我知道!”
段子奕红着眼,满脸委屈,“我也可以为你一句话不问原因就去死的。”他知悔了,早知道刚才娇儿攻来他就不躲了。
可那是本能嘛,面对危险,人都有本能反应的嘛,他有什么办法!
“这不一样!”拓跋娇觉得和段子奕有点扯不清楚!
他和裴幻烟的区别就是,当她杀过去的时候,段子奕会本能的躲开,裴幻烟是本能的任她宰割没点反应。
这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的、潜意识里的区别!
而段子奕现在跟她纠缠的,是人的情感上的!
危机时刻,段子奕和裴幻烟都绝对会为她舍生,但在她要杀这两个人的时候,这两个人的区别就出来了。
如果没有裴幻烟做比较,拓跋娇一定会觉得段子奕是最好的,就算不爱也会喜欢,且让他一直在身边。
可现在有了裴幻烟,并且被迫只能选一个人的时候,她也就本能的偏向那个更让自己放心的人。
“有什么不一样?”段子奕问。他皱着眉头,他也觉得娇儿说的不一样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。是什么?
刚才拓跋娇说的两句话在段子奕的脑海里回响,他似乎捉住到点什么,且领会到点什么,他皱着眉头,想了半天,突然一抹灵光从脑海里划过,“‘在你的潜意识里,你防着我杀你!有那么一个人,只要我想她死,她可以不问任何原因马上死在我面前’。”这就是娇儿说的那不一样的地方!
他似乎懂了,真的懂了。
段子奕默默地坐在那里,默默的不再吭一声。
他知道娇儿在说什么,他爱娇儿没有那个人爱得深,爱得彻底。
那个人爱娇儿爱到连自己都没有了,他爱着娇儿,可他还能有自己的存在,并且偶尔会让自己去感染娇儿。
他眨了眨眼,眼睛有些酸酸涩涩的,望着远方的白云,白得好刺眼。
娇儿已经有了她的选择,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什么,他还有什么好争的、好想的,再纠缠下去,不是让娇儿为难和心烦吗?
只是为什么他会这么的难受!
拓跋娇看着段子奕闷闷地坐在那里,重重地叹了口气,走了。
其实段子奕不笨,他有很高的悟性,只是他的本性本就纯良憨直看起来有些傻呆,然后还一直装愚钝,也就看起来更加的愚钝了。
拓跋娇回到寝宫来到龙床前,才发现裴幻烟睡着了,细微的呼吸沉稳而缓慢。
眉头浅锁,似锁了千重深愁。
还记得第一次在天冥禁地见到她的时候,她就白得像一张白纸,聪慧狡黠、宁静淡然,就像那深谷深处一朵遗世独立的空谷幽兰,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傲然吐傲着自己的芬芳。
可什么时候,她竟成了如今这伤痕累累的模样,从里到外尺尺寸寸仿若掉进荆棘丛中被无数的荆棘狠狠地刮过。
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
她从天山下来,看到裴姐姐时便感到她隐约有些不同了,后来再在天也城,她从战场上回来,听说裴姐姐出事了,去看时,她缩在黑暗中,是前所未有的惶恐!
又后来,裴姐姐的气质越来越淡,人也越来越飘乎,很多时候总觉得她变得有些不似真的般存在,像一抹从远古走来的幽魂,还带着幽远茫然的远古气息,沉闷沉闷的。
所以,她常逗她,想看着她有些人气的模样,也喜欢她羞怯无助的样子。
那样的一个人儿,就这么一点点的转变,成了如今这般模样。
怎么就没有早些发觉呢?
拓跋娇有些心疼,只是心疼,但不知道该如何去替面前的人儿疗伤,如何让她回复到从前的模样。
能吗?
能回去吗?
变了的,失去过的,还能再倒回去吗?
人生,只能前,不能退,她该知道,过去只能是过去,发生过的也只能是发生过的。
“烟儿!”她低喃一声,轻轻地抚着裴幻烟苍白的脸颊,“我能做的只有让你不再疼。”俯下身去,吻上了裴幻烟的唇。
她知道裴幻烟醒了,早在她坐在床边的时候,裴幻烟就被惊醒了。
习武之人,特别是一个杀手,睡眠总是极浅极浅的。
唇齿下,那人儿的睫毛轻颤,像翩飞的蝴蝶。
略有些冰凉的唇齿十分柔软,还带着如兰似麝的幽香,丁香小舌娇娇怯怯的似稚嫩的孩子。
拓跋娇吻着裴幻烟,却又忍不住笑了。
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欺负裴幻烟,而且也喜欢欺负她,狠狠地欺负。
然后,裴幻烟总是好脾气地让她欺负,逆来顺受,从不反抗,即使偶尔的反抗那也是羞怯而狼狈的逃走,最严重的也就是来点毫无威胁的警告。
如同现在,自己在欺负她,她明明醒着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,也选择继续装睡。